老板说,反正你们也带不走,能带走,小区物业也不会让你们随便停放,我出两千块钱买下来算了。
孙叫枝说,什么?才两千块钱。我们家买回来的时候,一台一两万呢。
老板说,我原来的一辆奔驰,买的时候四十来万,才开了几年,十三万就卖了。卖旧东西不能说你买时的价。你这东西拉到废品站也给不了你多少钱!看你着急用钱,咱们又是一个村的,我再加一千,两台共三千块钱。这是最高价,不卖的话,等我们办好了手续,你抓紧把这堆铁疙瘩麻溜弄走。
孙叫枝想想也没有办法,只好答应卖给他。房子和四轮机都说好了价,赵油坊村她就再也没有了家,想回也回不来了。
伤心之余,孙叫枝忽然想起婆婆家的蔬菜大鹏还被人租着。那个租蔬菜大棚的人十分讨厌,自从公公离世,蔬菜大棚一直就被他租着,每一年的租金从来都没有给齐过。每一次催要,孙叫枝都磨破嘴皮子,要一千给五百,要五百给二百,每次都跟羊拉屎的样,现在还欠他们家三千多块钱没有给。孙叫枝想,不如就便把大棚也卖给老板算了。正好老板的父母身体都还可以,也喜欢在田边地头拾拾掇掇。
孙叫枝把老板父母的喜好与她家的蔬菜大棚捆绑在一起提出买卖,老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老板把蔬菜大棚的价钱压得很低,两套房子、两台四轮机子,外加一个蔬菜大棚,统共才给五万六。
孙叫枝算了一下,女儿赵起来家里自有五万多块,加上现在卖房子,卖拖拉机和蔬菜大棚的钱,十一二万,基本上就够了首付款。这个总额只是个大约数,具体的数目字,还得等确定了要买的学区房的面积再说。
与老板确定了钱款数额,签了协议合同,迫切拿钱的孙叫枝从自家的房子跟前走过,看着自家住了快二十年的房子就要被卖掉,她想去房子里再望望,可是一阵忧伤使她却步。
老板掏出手机给她转钱的时候,她家的房子、蔬菜大棚、小四轮清晰且熟悉地浮现在眼前,瞬间泪目,眼泪止不住汹涌而出。真是豆大的泪珠子直往脸颊上淌,顺着下巴,都滴落在衣襟上。
这么悄无声息却又泪如泉涌的哭法,老板还从来没有见过,孙叫枝把他吓了一跳,他垂下手机说,我钱还没有转过去,你要是后悔那就算了。
孙叫枝说,我哪里是不愿意卖,我是想着,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再也不能来赵油坊了,因为这里没有我的家了。
你屿石县不买过房了吗?
买了房子也不能算是一个家,但住着老觉得像是虚浮在半空,飘飘悠悠没有根儿。
老板说,这没问题,房子虽然卖给我了,可是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看。
孙叫枝说,再过来看看,那也不是我的家了,起来不同意让我卖房子,说一旦卖了房子,她爷爷、奶奶要是想她了,回来看看,找不着家可怎么办?可是这房子不卖哪能行?不卖就凑不齐首付款。
老板听孙叫枝这么说,在手机屏上一点,“哗啦”一声,孙叫枝家的房子就改了归属了,不姓赵,也不姓孙,转姓了老板的姓了。
老板付款完成交易离开了。
孙叫枝还在恍惚中。她的眼前是一片田野,田野郁郁葱葱,紫缨子的大黍黍棒子,绿色的麦苗,鹅黄的麦穗子,院子里的小菜园子,院子外头的洋槐树和楝子树,洋槐树的花儿是玉白,楝子树的花儿是淡紫。
这时候,一辆洒水车放着音乐喷洒而来,飞溅的水雾将站在人行道上的孙叫枝惊醒。她一离开幻觉,那些树啦,庄稼啦,花草啦,都一溜烟跑没有了。刚才流的泪把她眼睑和脸颊弄得紧巴巴的,她用衣袖在脸上搌了搌,避开洒水车回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