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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二十张 山水依旧(2 / 2)

今天董水井与两位年轻伙计聊完了家长里短,在两人离去后,已经长成为高大青年的店掌柜,独自留在店铺里边,给自己做了碗热腾腾的馄饨,算是犒劳自己。暮色降临,秋意愈浓,董水井吃过馄饨收拾好碗筷,来到铺子外边,看了眼去往山上的那条烧香神道,没看见香客身影,就打算关了铺子,不曾想山上没有返家的香客,山下倒是走来一位身穿儒衫的年轻公子哥,董水井与他相熟,便笑着领进门,又做了碗馄饨,再端上一壶自酿米酒,两人从头到尾,故意都用龙泉方言交谈,董水井说的慢,因为怕对方听不明白。

客人是个怪人,叫高煊,自称是来披云山林鹿书院求学的外乡游子,大骊官话说得不太顺畅,却还要跟董水井学龙泉方言。

等高煊吃完馄饨,董水井倒了两碗米酒,米酒想要甘醇,水和糯米是关键,而龙泉郡不缺好水,糯米则是董水井跟那位姓曹的窑务督造官讨要,从大骊一处鱼米之乡运来龙泉,远远低于市价,在龙泉郡城那边于是出现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米酒酿造处,如今已经开始远销大骊京畿,暂时还算不得日进斗金,可前景与钱景都还算不错,大骊京畿酒楼坊间已经逐渐认可了龙泉米酒,加上骊珠洞天的存在与种种神仙传闻,更添酒香,其中米酒销路一事,董水井是求了袁县令,这桩薄利多销的买卖,涉及到了吴鸢的点头、袁县令的打开京畿大门,以及曹督造的糯米转运。

郡守吴鸢,袁县令与曹督造,三人当中,吴鸢品秩最高,虽然正四品的郡守官位,还不算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,可是作为大骊现任太守中最年轻之人,吴鸢是大骊朝廷不太愿意小觑的存在,毕竟吴鸢的授业先生,正是大骊国师崔瀺。只可惜如今吴鸢升了官后,口碑反而比起离京前差了许多,因为据说在龙泉尚未由县升郡期间,这位被国师寄予厚望送到此地的吴县令,给那些地方大族排挤得很是欲仙欲死,磕磕碰碰,碰了一鼻子灰。

可是人家吴鸢有个好先生,旁人羡慕不来的。

不过吴鸢在大骊京城朝廷,已经是个不小的笑话。

反而是后两位,袁县令和曹督造,更被大骊官场看好。不单单是两位年轻俊彦是两大上柱国姓氏的嫡系子弟,在于两人在龙泉郡,在各自领域风生水起。袁县令担负着一部分西边山头仙家洞府的建造,神仙坟与老瓷山的文武庙顺利开工与完工,也是他的功劳,留在龙泉郡的大姓豪族,不认吴鸢这个太守,却愿意认这个官帽子更小的县令。

至于曹督造所在的窑务督造官署,明面上是管着那些龙窑烧造宫廷御用瓷器的清水衙门,实则肩负着监督所有龙泉郡山上势力的秘密任务。

而袁、曹两个大骊最尊贵的姓氏,势同水火,大骊铁骑南下分兵三路,其中两路铁骑的幕后,就分别站着两大上柱国姓氏的身影。

董水井能够通过一桩不起眼的小买卖,同时拉拢到三人,不能不说是一桩“误打误撞”的壮举。

事实上这米酒买卖,是董水井的想法不假,可具体谋划,一个个环环相扣的步骤,却是另有人为董水井出谋划策。

董水井事后询问那人,为何袁县令和曹督造这般出身煊赫的世家子弟,一样不拒绝这点蝇头小利,比如去年末三家分红,董水井挣了七万两银子,袁曹两人相加不过十四万两白银,相较于市井商贾,可算暴利,未来分红,也确实会稳步递增,可董水井知晓袁曹两姓的大致家业后,委实是想不明白。

那人便告诉董水井,天底下的买卖,除了分大小、贵贱,也分脏钱买卖和干净营生。

在一些杀头的买卖挣着了大钱,是本事,在干干净净的小买卖里边,挣到了细水流长的银子,也是能耐。何况许多小买卖,做到了极致,那就有机会成为一条真正的钱路,成为能够夯实豪阀底蕴的,他吴鸢哪敢当真,世事复杂,只要出了稍大的纰漏,大骊朝廷与龙泉剑宗的香火情,岂会不出现折损?宋氏那么多心血,一旦付诸流水,整个大骊,恐怕就只有先生崔瀺能够承担下来。

所以吴鸢也没有含糊,说他必须上报礼部。

阮邛点头道:“可以,太守大人尽早给我答复就是了。”

然后阮邛问道:“我想要在卢氏遗民刑徒当中,挑选几人作为剑宗记名弟子,你可以一并上报给朝廷,看看能否答应,万一与那几拨粘杆郎发生冲突,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。”

吴鸢苦笑道:“好的。”

说完了正事,阮邛来去如风,毫不拖泥带水。

留下一个愁眉苦脸的吴太守,酝酿着措辞,该如何跟朝廷落笔说这两件事。

大骊朝廷在国师崔瀺手上,打造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下机构,其中所有相关人员,一律被称为粘杆郎,每次奉命离京,三人一伙,钦天监一人,相师一人,阴阳家术士一人,负责为大骊搜罗地方上所有适合修道的良材美玉。

一旦被粘杆郎相中,哪怕是被练气士早就选中、却暂时没有带上山的人选,一律必须为粘杆郎让道。

大概这也是粘杆郎这个名称的由来。

崔瀺成为国师、大骊国势兴盛后,历史上不是因为此事而大打出手,只是数次之后,大骊谱牒仙师和山泽野修就消停了,因为那头绣虎无一例外,为粘杆郎撑腰到底。

一位元婴坐镇的仙家府邸,一位老金丹已经考验了某位山下少年长达六年之久,潜心雕琢那块璞玉,准备收为继承衣钵的嫡传弟子,结果被一伙路过的粘杆郎发现了是棵好苗子,老金丹遇上了蛮横不讲理的粘杆郎,气得咬牙切齿,老金丹甚至愿意交出一大笔神仙钱,粘杆郎只是执意要带走那位少年。

双方争执不休,最终引发了一场恶战,粘杆郎被当场击杀两人,逃遁一人。

照理说,老金丹的所作所为,合乎情理,而且已经足够给大骊朝廷面子,再者,老金丹修士所在山头,是大骊屈指可数的仙家洞府。

可到头来,仍是被足足六千大骊铁骑围山,近百位武秘书郎,加上数百架无比昂贵珍稀的墨家机关,以及百余人被刑部衙门招徕的练气士、纯粹武夫。

美其名曰演武!

战事惨烈,大骊甚至出动了大骊那尊北岳正神。

最后那座曾是大骊北方边境上最大的仙家门派,给打得等于削掉了半座山头,元气大伤,沦为二流垫底的势力,其中元婴老祖战死,老金丹修士被大骊武将亲手割掉头颅,再让一位剑修随身携带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干瘪头颅,“传首”边境诸多山头。

在那之后,大骊国境内的山上神仙,气焰收敛了许多,便是一些早就依附大骊朝廷的骄横势力,也开始对门内嫡传弟子叮嘱一番。

据说那次战事落幕后,很少离开京城的国师绣虎,出现在了那座山头之巅,却没有对山上残余“逆贼”痛下杀手,只是让人立起了一块石碑,说是以后用得着。

如今那块山顶石碑,依旧空白无字,不知是国师大人忘了这桩陈年旧事,还是时机未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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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大骊北境上有仙家洞府扎根多年的高山之巅,有位登山没多久的儒衫老者,站在一块没有刻字的空白石碑旁,伸手按住石碑上边,转头望向南边。

山顶,就只有老人一个,没有任何人陪同。

所有经历过当年那场血腥屠杀的仙家门派老一辈,都战战兢兢汇聚在距离山顶不算太远的地带。

至于后来山门新收的年轻弟子们,更是一个个被严令不得离开各自府邸屋舍,谁敢擅自走动,直接打断长生桥,丢下山脚!

这座大骊北方曾经无比高高在上的所有门派老人,此刻面面相觑,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忧惧和无奈,唯恐那位大骊国师,毫无征兆地一声令下,就来了个秋后算账,将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生气的山头,给斩草除根!

面容肃穆的绣虎崔瀺,突然微笑玩味道:“你陈平安不是喜欢讲道理吗,这次我就看看你还能不能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