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9、蛊(1 / 2)

乔景良上半年体检发现早期胃癌。

当时纪荷在青海,分身乏术。

乔景良认为没必要惊动她,悄悄进行了一场手术,之后休养生息,等她回来给他过生日,一言带过说做了胆囊小手术。

她信以为真。

这段时间乔景良仍见不着她人,多少有些思女心切,乔开宇看在眼里,加上没办法把纪荷困住,借着老爷子的名头,一箭双雕。

只是这雕回来就瓜分权利,着实意料之外。

早上两人碰头。

仍是乔开宇亲自下厨,做的蛋包饭,一人一盘。

乔景良生活习惯比年轻人优秀,一大早就约上好友在外面运动。

两人起床已经算早,仍然赶不上老爷子的时间。

面对面相坐。

乔开宇的笔记本电脑界面上开着早间新闻。

女主持正是明州台的当家花旦,播报着昨晚市公安局突击鹿港区一家藕场的重大新闻。

女主持声音不急不躁,带着温和。画面里却是打上马赛克的尸体,遍布弹孔的墙体,和摄像机一扫而过某个角落人的脑浆等……

“一共9人。”乔开宇语气勉强正常,“如果昨晚没叫你回来,乱枪扫射下,你可能会受伤。”

纪荷内心一凛。

想起上次围剿楚河街时,他打电话让她回来的事。

那时候,他和王宗海关系熟稔,甚至安排对方与自己见面,这中间到底多少利益粘连,恐怕只有乔开宇自己清楚。

管中窥豹。她谨慎笑。

“我又不是战地记者。不贸然行事,没什么风险。”

“没风险?”乔开宇挑眉,“昨晚警方水陆空三面开火,里面人被打成筛子。警方也有多人受伤……”

纪荷打断,“这些悍匪死有余辜,难不成要警方语重心长和他们谈判?”

“是。指挥人是江倾,你当然赞同他的理念。”乔开宇重重划着餐勺,面笑心不笑,“他手段雷霆,要小心啊,毕竟是新人。”

似回应他的话,新闻上的画面突然一转,变成群众冲击市公安局的画面。

打着草菅人命、辛辛苦苦种藕被射杀、还我丈夫等标语的家属大哭大闹。

一些社会人士配合闹场,平日挂着庄严警徽的国家执法机关赫然变成暗黑的形象。

纪荷食不知味。

乔开宇指点江山。

“无论掏肠还是割胸,歹徒都没有得到审判,直接击毙。警方近段时间处置案情的手法过于粗暴,公众没有得到应有知情权,应该深刻反思且迅速向社会大众关心的问题予以回应。”

“怎么回应?”她配合的发问。

乔开宇笑,“当然是处置指挥人,查查内部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。”

“什么原因?”

“姓江的怎么来明州的?他是白厅秘书,好好的副市长不当跑来当刑警?”

“他本来就是刑警。”

“纪荷,你不要事事都向着他,惹怒我,信不信我真做掉他!”

“我什么都没说,是你一直在长篇大论。”

乔开宇倏地扫落餐盘,金黄色蛋液和雪白米粒弄地餐厅一片狼藉。

纪荷不甘示弱,冷声笑,“你要不满意我回鸿升直说,别拿外人做文章。”

事已至此,两人都没办法再谈下去。

乔开宇铁青着脸说,“你跟我来。”

……

从澜园到紫峰大厦,半小时车程。

车子到时,前后车辆的保镖先行跑下车,威风凛凛,开劳斯劳斯后座车门的是两位,令有两排站成人墙,神情戒备守卫。

纪荷下车,保镖给她按着车顶,接着踩高跟鞋,随乔开宇上电梯。

到达顶层绝佳观光点,可以鸟瞰整座城。

乔开宇语重心长,“这里都是鸿升的地盘。包括楚河街,以后都是我们的。”

两人站得位置正巧面对楼下密密麻麻如鸟巢一般的楚河街。

“你做记者出身,很多东西看不惯我,在你面前说呢,我肯定碰一鼻子灰,所以干脆这些事不由你一姑娘家操心,我来做,我手上沾血没事,洗干净了还可以再用。但你呢?”

乔开宇失望,“动不动上纲上线追求什么正义——当年爸就不该将你交给虞正声。我们初心也不是让你做正义使者,而是为鸿升在宣传口上夺取位置。”

他又无奈,“既然你喜欢做记者,就干脆做到底,鸿升别回来了,你融不进,也让我操心。”

“如果你觉得我这一番掏心掏肺,还是在为我自己做打算,哥真没话说。就当这些年对你的好,是梦,烟消云散,我还得捧着你,你可以不回应。”

纪荷差点上当,被他精湛演技折服。

她笑着叹,“谢谢干哥。”心意已决,“我会尽力帮你。”

两人眼神在半空相触,一个演着讶异不舍,一个演着肝脑涂地,相视良久,似达成某种和平共处的协议,彼此扯唇一笑。

气氛微妙。

分开后,纪荷回台里安排离职事宜。

见老虞前,她先在外面约了王哥。

还是上回的金宏兴鸭子店。

距离替江倾收拾温以彤已过去一周。

纪荷不是没怀疑过江倾当时的判断。

他第一时间认为是温以彤找的三教九流人袭击他,可纪荷后来都能反应过来和温以彤无关,而是乔开宇下的手。

他怎么就没反应?

如果没反应,他找上蒋大伟又是怎么回事?

蒋大伟两年前住在瑶海区大学城,大女儿在那边被吓死,当时那片应该是乔开宇收容各路过江龙的一个据点,恰好行凶被小姑娘看见,殃及无辜。

“昨晚一接你电话我就去瑶海区看了,在一个倾倒建筑垃圾的坑里,警方挖出一幅白骨,照你所说,应该就是小姑娘被吓死的地点。”

王哥碾碎烟蒂,放开肚子大快朵颐,一边哼哧哼哧说话。

“那具白骨身份你去警局一打听就有,八成是和你们鸿升有利益冲突。乔开宇的老手段了。”

王哥做事到位,一旦交代他事情,三下五除二搞定。说着,直接丢了一份资料给她。

纪荷拧眉拿起,一张张翻开看。

都是各路过江龙、刑满释放人员的信息,前者改头换面变安分守己良民,后者装腔作势干起一行行买卖。

但本质杀人越货,无恶不作。

表面的安分只是幌子。

乔开宇一声令下,这些常年由鸿升养着的害虫便倾巢出动,指哪儿打哪儿。

王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。

当年报道鸿升集团拆迁不成反杀被拆迁户独子的新闻,被鸿升集团一纸诉状告上法庭。

本来有十成把握不会败诉。

结果警方证据收录过程产生纰漏,在法院不被采纳,活生生的由谋杀案变成精神病病人当街砍人的意外事件。

王哥由报社总编坠落到人人口诛笔伐的假调查记者。

之后仿佛大厦倾塌,报社入不敷出倒闭,王哥被陷害,一无所有。

“你师傅老虞是个人物。”王哥沧桑的脸上带笑,“当年,他不写文章批判我,我可能直接被鸿升灭口。”

“记者手里的笔是矛也是盾。”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,手上不沾血,就算这一行顶正面的人物了。

虞正声恰好是这种人。

在乔景良面前吃得开,在落难的诸如王哥之流也颇有赞誉。

纪荷茅塞顿开,看着资料说,“昨晚乔开宇损失惨重,这些过江龙身上背了大案,全国流窜,乔开宇供他们吃喝,关键时刻杀人越货,非常好用。可江倾眼里容不得沙子,昨晚的暴雨我都以为警方会按兵不动,结果早上就发现事情解决了。乔开宇发了老大一通火,不过,我巧妙化解了。”

“你这个干哥,我可是吃过亏的。你真的要小心。”

“放心。”纪荷背脊挺得笔直,唇角带笑,“我都走到这一步了,当然义无反顾。只是奇怪……”

她皱眉,笑意渐散,“江倾是因为我暗示了他,明州成各路逃犯大本营,他才去查蒋大伟,还是他一开始就知道……”

“知道什么?”王哥啃着烤鸭腿,满嘴是油的迷惑问。

纪荷摇着头,“不知道他知道了哪些……”

“啥意思?绕口令啊?”王哥晕菜,开了一瓶江小白,直接仰头吨吨畅饮起来。

纪荷眼神坚定,“反正,他早晚一天会知道,但不能是现在。如果他知道,我会阻止他更进一步的知道。”

“就是现在不让他插手呗?”王哥领会了意思,抹了嘴巴,用筷子夹凉菜,咬得咯吱脆的享受着。

纪荷笑着点点头。无法向外人道明鸿升集团的复杂程度,她在里头快十年才因为乔景良生病而稍触冰山一角。

王哥还是那句嘱托,“——鸿升水深,你小心啊。”

纪荷领情,拿着资料离去,不忘放下一罐装满人民币的龙井茶罐。

到达台里。

先跟老虞商量。

门一关,一个多小时后才出来。

接着找万妮,让她通知人事部,马上在台内公开竞聘《法网》制片人,她要离开了。

万妮瞠目结舌,三秒后,一声惊吼响彻整层楼。

纪荷安抚,“我还没走,等一切平稳再谈走的事。先别慌。”

万妮压力山大,“你要走了,我要和新领导磨合,整个栏目都要大动,这种惊天动地大事,老虞怎么答应你的?”

“让你先别激动。等真走了再说。”纪荷总不能毫无保留告诉她——傻子,我不走,一切都是走个过程,鸿升的报道结束后,除非她殉职了,否则不会离岗的。

万妮就差哭天抢地。

纪荷是真真证实了自己人缘不错的这件事。

高兴之余又难过。

因为自己也不能保证,能不能活着回来。

……

又一场夜雨降临。

餐厅门前。

纪荷收伞,正准备进去,街对面突然刹住一辆车。

黑色流线型商务轿车,在雨中低调停泊。

一个女孩从副驾下车,急急跑上药店门前的台阶,打开玻璃门。

贴着各种药品介绍海报的玻璃内,女孩和营业员沟通着,营业员步入另一边柜台。

女孩始终慌忙跟着,最后捧了一大堆东西出门。

车内坐着一个男人,穿白色衬衣,袖子高挽,两只小手臂结实,被女孩拽下车。

男人无奈。

任由女孩给他擦拭、黏贴腰侧。

上完药后,女孩闷头站在原地,肩膀耸动。

纪荷看了半晌,被白晓晨楚楚可怜的模样惊动,觉得真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女孩。

江倾受伤,对方比他自己还难过。

到底硬汉柔肠,他皱眉,似乎让她不要哭。

白晓晨倏地一下猛抱住他。

这下,不止肩膀耸动,白晓晨整个人似乎都在抖。

纪荷皱眉。

他双手规矩放着,仰头往后,不愿意碰触对方。

容对方好好哭了一会儿,才将小女孩摘开。

两人站在雨中车头前。

画面出奇养眼。

纪荷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脖子,发现停留过久,像在看一幕爱情剧,白白的观赏没付一张票钱,还丢脸的被主角发现。

白晓晨哭肿的眼睛偶然瞄到她,隔着雨夜车来车往的街头,两人都在那一瞬间猜测,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。

纪荷迅速转身,没给对方再确认第二眼的机会。

……

到了餐厅指定位置。

纪荷挺奇怪。

这家餐厅顶多算中等档次,开在闹市区,离人民医院比较近,车流拥堵,除了看到不远处的南湖,没有半点景致可言,用来相亲,着实有点寒碜。

“不好意思,这地方离我工作的实验室近,令兄说你性格直爽,不在意小细节,说实话,刚才你一进门我就庆幸把整个餐厅包下,清净,很适合你的身份。”

“我什么身份?”纪荷失笑。

桌对面的男人气质儒雅,衬衣西裤穿得规规矩矩,身形有些瘦,皮肤非常白,总体样貌不俗,举止也够得体。

这是乔景良朋友的儿子。

昨晚已经向干爸拒绝了这场相亲,乔开宇不知道发什么疯,说放人家鸽子不好,不如见上一面,成不成的不要紧,当交个朋友。

纪荷没意见。

她和乔开宇之间关系总得缓和,针尖对麦芒对深入鸿升内部不利。

这场相亲自坐下后就开始结束。

各自不是对方的菜。

纪荷不喜欢穿衬衣撑不起来的男人。等意识到这点,她心里的奇怪突然又冒出来,抬眸仔细注视那个男人。

对方理着平头,各方面都似清爽,不过手指甲却凌乱,没有一块块修好,细看,里头似乎还有黑色的泥垢。

“你们实验室还和泥巴打交道吗?”问出这句话,纪荷越发觉得男人那件衬衣不是他本身的尺寸,干爸的朋友条件不会差,不说定制,像样的成衣总有几件。

对方老练微笑,“哦,我办公桌上养了兰花,来时整理,急匆匆没洗干净手。不好意思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纪荷大方一笑,对对方说,“既然你也没看上我,我们这就撤吧?”

对方这回倒尴尬了,脸色有些乱,似乎有强迫症般,要从头到尾给她表现一个完美先生的形象。

被她揭穿,这个姓周的男人尴尬起身,“好。”

侃侃而谈被按下暂停键,有些束手束脚的样子。

纪荷拧眉起身,对方将包递给她,她微笑致谢,接着一齐往外走。

“我开了车,不用你送。”纪荷从台里来,自然开了车。停在对面超市的小广场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