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,远天一轮清冷的月,遥映人间的流光溢彩、锦乐华灯。
含元殿,堂下是身姿袅娜的舞女,轻歌曼舞,连同乐师的丝竹管乐一齐轻飘飘、软绵绵地粘在景宁三十二年的中秋佳节上,一齐落入肮脏腐朽的大燕王朝里。
安凌陌捏着一杯玉楼倾,放浪不羁地倚在天下至高的位置上,冷眼看着他一个个酒酣脑热的臣子。
大燕开国已有百余载,太祖当年,文臣可倚马草诏,武将能拓土开疆,乌穹俯首称臣,北魏莫敢来犯,何等强盛。至今日,只剩一群只晓得尸位素餐、结党营私的国蠹,边境不宁。大燕的气运迟早败在这群酒囊饭袋手中。
一杯酒就着三寸西风灌下,凉彻心脾。安凌陌曲起右腿踏在那把雕龙涂金、富丽堂皇的龙椅上——靴子面是明黄色的上等蜀锦,细细地绣了五爪蟠龙,威严肃然地盘在靴面上,九五至尊。
一曲终了。
安凌陌目光凛冽地扫过众人,殿内上上下下都不敢作声,蓦地寂静。
良久,是身侧的皇后双手执起酒杯,恭谨又疏离地望着安凌陌,“臣妾借陛下御酒,恭愿陛下千秋万世,国祚绵长。”说罢,金丝镂雕的护甲微翘,头微仰,饮下一盏清酒。凤冠珠钗摇曳,晃着安凌陌微醺的醉眼。
好一派雍容华贵、母仪天下的气度,不愧是大燕独揽大权、临朝称制近十年的皇后。
安凌陌冷冷看着她皎若皓月的面庞,晕开在颊边的胭脂色,还有一双如烟如画的眉眼,忽然一阵酸楚,心底轻唤一声“苏鸢”。
苏鸢搁下白瓷杯子,一扬手。舞女、乐师会意,即将是另一番歌舞升平,却被一声“啪嚓”截住——一道翡翠牛腩被连菜带盘摔在了地上,惨不忍睹,众人愕然。
安凌陌冷声道:“御膳房的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放肆了”,用象牙筷挑着那刚从牛腩上剔下的一丝肥肉说,“今天在主子的膳食上如此轻视怠慢,明天只怕是要弑君篡位!”
殿内的大臣被他这一喝,这才如梦初醒,纷纷出列跪倒,拼命低着头,脑袋只差要埋到怀里,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。众人心思都一样,上边坐着的这位主最是难伺候,行事荒诞不经,脾气阴晴不定,一言不慎怕就要引祸上身。
再回头瞥她一眼,苏鸢依旧平静漠然地看着他,仿佛他是她指间翻转腾挪的孙猴子一般。安凌陌忽然动气,恨恨道:“一律杖毙!”
话音掷地,不啻于一道惊雷,一众大臣绷紧的心倏地一跳。
苏鸢这才悠悠地开口:“臣妾以为御膳房一干人等虽有过,却罪不至死,望陛下从轻发落。”话音刚落,底下的人就开始交头接耳,嘈嘈切切,尽与她的话别无二致。
傀儡皇帝。
安凌陌一句都听不进去,心里无比烦躁,只恨不得一把掀翻这天地,人神灭绝也落个干净。可再不耐,也只得循规蹈矩地与这干快修炼成精的老臣打着太极。
礼部尚书胡庭正上前跪倒,“老臣恳请陛下开恩。自古明君以仁德治天下,滥开杀戮,难免民心惶惶,社稷难安,陛下三思呐。”一个叩首,满布皱纹的额头贴在地上,身形佝偻。安凌陌却厌恶得紧,一副忠君爱国的虚伪样子,实则是向皇后献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