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江山有人扶着,倒不了。你求你的富贵,朕寻朕的逍遥,互不相干,不必每日千方百计地烦朕了。”安凌陌蹙眉冷声说。
苏鸢目光凛冽地看着他,“陛下的逍遥就是下棋听戏、提笼养鸟?”她终于有些明白赵太后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。
安凌陌看见她眸底的一丝不屑,突然很受伤。她从来都不知晓他心底的恨,他恨赵太后,毒死他至亲手足、把他当做傀儡操纵了十二年;他恨这皇位,金灿灿一把椅子,犹如昊天宝镜,照得人心底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,照得骨肉亲情分崩离析;可他最恨的是苏鸢,恨她在天坛外说她舍不下锦衣玉食荣华富贵,恨她冷漠疏离地劝他勤于政务……恨她,不爱他。
恨得心口发疼。
安凌陌咬着牙,赌气道:“又如何,朕乃天子,何事不可为?”
理直气壮得苏鸢一阵火光。站起身子走过他面前,苏鸢喝道:“安凌陌,你不玩儿到国破家亡不肯罢休是不是?”
御前失仪,以下犯上。苏鸢向来低眉顺眼得惹人生气,今日如此,安凌陌一时发怔。
苏鸢轻蔑地笑,接着道:“陛下养尊处优,山河恨都是从戏文上听来的,从史书上看来的。臣妾同您说说国破家亡是个什么样的光景。”
刹那间,前世的悲凉纷至沓来。
“敌军踏入皇宫,后宫妃嫔烈性些的就自缢而亡,免于受辱,其余的则先被凌辱再被活埋,陛下身边的宫女亦是如此。公主落到敌军手中必然受辱,最幸运也是远嫁他国,伶仃孤苦。满朝文武,有了新主子名利依旧,殉国之士一只手数得出来。至于陛下,是想做吊死在煤山的朱由检还是囚死在五国城的赵佶,全看您自己了。”
苏鸢声音寒凉,一字一字落在安凌陌心上,冷得人直想打颤。
台上的戏仍旧唱着:“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,秦淮水榭花开早,谁知道容易冰消!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!这青苔碧瓦堆,俺曾睡风流觉,将五十年兴亡看饱。那乌衣巷不姓王,莫愁湖鬼夜哭,凤凰台栖枭鸟。残山梦最真,旧境丢难掉,不信这舆图换稿!诌一套《哀江南》,放悲声唱到老。”
安凌陌看着苏鸢面色悲怆,忽地轻笑,“国破家亡?国破家亡都不及你伤朕来得深。”颊上两行清泪蜿蜒而下。
苏鸢哑然,晃神间,安凌陌已站起身子往宫门走,三五步便顿住了脚步,背对着苏鸢,腰背挺得笔直。
声音里三分哽咽,“瑾妃苏氏,御前失仪,以下犯上,着降为嫔位,罚俸一年。”
苏鸢跪在地上,稽首。面上亦是泪痕交错,轻声道:“臣妾……遵旨。”
安凌陌静静站着,心绪翻涌,灯火将影子铺在地上,再往长了拉,一直拉到苏鸢身侧。她眼角向旁边一瞥,就是一个悲凉静默的伤心人。
衣袍在西风中微动,他的影子亦翩跹。
良久,苏鸢缓缓抬头望去,安凌陌已不知走了有多久了,身旁是一团树影摇曳不定。
翌日,李愿一大清早来到素眠轩时,画棠正服侍着苏鸢梳妆。
“奴才来给娘娘道喜了。”李愿就地扎个千儿。
苏鸢对面是一面菱花镜,映着她绝色容颜上淡漠的神色,她问道:“什么喜事?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。”
李愿嘻嘻地笑,“陛下今晚要娘娘侍寝,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