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丑时。
雨虽住了,地上却遍布着一片片积雨。
安凌陌疾步往庆和宫走着,身侧跟着那名庆和宫的婢女,前面是李愿和提了玻璃风灯的两名内侍,主子焦急,他们亦一昧躬身快步走着。一行人脚步凌乱踏碎了一片片水月,安凌陌衣摆靴子上亦是溅满了泥渍。
“汪贵人就寝前可吃过什么东西?”安凌陌冷声问。
那婢女几乎是哭着回话:“娘娘说想喝红枣雪蛤汤,奴婢就叫御膳房做了一碗,娘娘吃过便睡下来,中间突然醒来,说是肚子痛,接着就是呕血,止都止不住。”她当时被吓得不轻,一面差人去请太医,一面来找皇帝。
安凌陌心下一沉。
刚一迈入庆和宫,三个太医便上来请安,“参见陛下。”
“汪贵人怎么样了?”他已隐约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要把五脏六腑都扯碎一样,哪里有往日唱着戏文时一分的悠扬灵动。
“中的是剧毒,臣等医术平庸,娘娘怕是……”太医不再说下去,众人心知肚明。
安凌陌咬咬牙,走入大殿里间。
汪清荷有气无力地平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幔,发丝蓬乱、面容枯槁,舌头下含了人参,只剩一口气吊着,确实是药石无灵、回天乏术了。
安凌陌轻轻在她跟前坐下,低声唤道:“清荷。”
汪清荷迟缓地转过头来看他,面色煞白,良久才气若游丝地说:“陛下,”有泪滴下,“我不想死。”一只手费力地抬起,抓住他的衣袖。
“是朕的错,护不住你又救不了你。”安凌陌悲凉地看着她。说到底是他害了她,赵太后厌恶汪清荷,他便愈发宠着她,拦不住劝不得的。太后便索性下黑手毒死汪清荷,这是她惯用的伎俩。眼看着垂死挣扎的汪清荷,安凌陌心底恨意翻涌,她是因他而死。
赵太后就是要把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都毒死,让他孤家寡人地坐在那把龙椅上,伶仃孤独。安知下一个碍着她眼的是不是苏鸢?
汪清荷的手又无力地垂下,淡然说着:“陛下还记不记得太后寿辰当日被绊的那一下,是臣妾做的,”唇角忽地泛起一丝奇怪的笑来,不知是嘲讽还是怀恋,“再装模作样地扶陛下一把,果然就博得了君王一顾。”
安凌陌静静地看着她,惊诧了一瞬,旋即道:“朕不怪你。”
“可是苍天降罪,”汪清荷瞪着眼,语调凄楚,“一点儿贪图富贵的念头都不教有。”
“我唱了六年的戏了,不想唱了,风里来雨里去地赴达官贵人的堂会,他们面儿上都捧着你,一声一声地叫着好,转过头来说的就是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,下九流的行当里能出什么好货色,”汪清荷气息奄奄地说着,歇了好半天才继续道,“我就想有一天能像台下那些喝茶看戏的小姐太太一样,安享富贵。可却不晓得,尊卑贵贱有如天堑,任谁都逾越不得。”
汪清荷将身子往他身边挪了挪,安凌陌迟疑片刻,缓缓俯身拥住她。
他们之间本该时虚情假意的,他是天子,她为着荣华富贵千方百计地巴结着;太后厌恶她,他为着气那毒妇高调张扬地恩宠着,彼此各取所需、心照不宣。
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,她看着安凌陌凝望苏鸢的眼神,心底又生了贪念。那日太后羞辱她,安凌陌挡在她身前,一把将那簪子拍在太后身侧地桌子上,犹如神祗。许是从那时开始,她便贪婪地想着如何能让安凌陌眼底只有她一个人。
汪清荷目光已失了焦,想望一眼桌上的烛火都费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