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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等待黎明(2 / 2)

于是他回到房间,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女孩醒来。

从黎明等到黄昏……

女孩才在暮色中睁开双眼。

“再睡一会儿吧……“季木摸了摸女孩的脸,冥冥之中恍如蝴蝶纤薄的双翼在震颤,“明天一早,我们就一同离开。”

女孩摇了摇头,而后握紧了他的手,“不,我不想睡……只想和你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。”

他沉默了一会儿,而后将女孩抱在怀里,让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前,“可是在害怕什么?”

“嗯……”女孩微微点头,“有点担心……怕这次睡下了,就再也醒不过来。”

“别怕,有我陪你。”他也握住了女孩的手,“我们一起等待黎明。”

女孩枕靠着季木的肩,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颜。

她比任何人都能猜透他的心事,因此也了解他心底的悲。

但女孩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哑巴孤儿,明明心里知晓所有,却无法开口表达这一切……

无眠的长夜若白驹过隙,忽然而已。

随着天光破晓,炉火的光像被阳光冲掉似的慢慢减弱,不久便彻底暗淡下来。

两人在小床上彼此拥抱,观望着窗帘外面的世界被晨光夺去黑暗的情景。

“黎明……到来了。”

女孩的眼角落下了泪水……

如同圣者克利斯朵夫在梦里渡河,逆流走向上帝所在的彼岸,于日出之时流下了欢乐的眼泪……

……

我把剩下的啤酒全倒进杯里,从从容容地喝干。黎明前的世界万籁无声,同森林中无异。地毯上东一件西一件扔着我的衣服和她的衣服:我的轻便西服、衬衫、领带、长裤,她的连衣裙、长筒袜、小背心之类。地上的衣服摊,我觉得似乎是我这35载人生的一个总结。

“看什么呢?”

“衣服。”我回答。

“干吗看什么衣服?”

“刚才还是我的一部分来着,你的衣服也是你的一部分。现在则不然。活像别人的别的衣服。看不出是自己的。”

“怕是做爱的关系吧?”她说,“做爱之后,人往往变得内省起来。”

“不,不是那么回事。”我手拿空杯说,“并非变得内省,只是注目于构成世界的许多琐碎部件而已。蜗牛、雨帘、五金店的商品阵列——对这类东西十分敏感。”

“不收拾衣服?”

“不必,那样蛮好,那样使人坦然。用不着收拾。”

“再讲讲蜗牛。”

“蜗牛是在洗衣店门前看见的。”我说,“没想到秋天里还有蜗牛。”

“蜗牛一年到头都有的。”

“想必。”

“在欧洲,蜗牛具有神话意味。”她说,“外壳意味黑暗世界,蜗牛从壳中探头意味阳光普照。所以,人们一看见蜗牛,就本能地想打破外壳使它从里面亮相。这事可做过?”

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你懂得的还真不少。”

“在图书馆工作嘛,自然知道很多。”

我从茶几拿起那盒七星烟,用啤酒屋的火柴点燃,再次眼望地毯上的衣服。她的淡蓝色长筒袜上压着我的衬衫袖。天鹅绒连衣裙腰部拧劲似的扭歪着,旁边薄薄的小背心如垂头丧气的旗。项链和手表扔在沙发上,黑皮挎包躺在屋角的咖啡桌。

她脱掉的衣服看上去比她本身还像她。也许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本身还像我。

“干吗在图书馆工作?”我问。

“喜欢图书馆。”她回答,“安静,到处是书,知识成堆。我不愿意在银行或贸易公司工作,也懒得当老师。”

我朝天花板喷出一口烟,注视其行踪。

“想了解我?”她问,“例如哪里出生,少女时代如何,读哪所大学,什么时候不再是处女等等。”

“不,”我说,“现在不急。多少想了解一点。”

“我也多少想了解一点你。”

“在大海附近出生的。”我说,“每次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早上跑去海滩,海滩都有许多许多东西。海浪打上来的。好些东西简直想象不到。从瓶子、拖鞋、帽子、眼镜盒到桌椅板凳,无所不有。为什么有这种东西打上来呢?叫人摸不着头脑。不过我喜欢物色这些,来台风是一大乐事。怕是别处海滩扔的东西被卷进海里,又被浪打上岸来。”

我把烟在烟灰缸里熄掉,空杯放在茶几上,继续道:

“奇怪的是,大凡被海水打上来的东西全都干干净净。虽说无一不是没用的垃圾,但一律洁净得很。没有一件脏乎乎的碰不得。海这东西也真是特殊。每当回顾自己过去的生活,总是想起海滩的垃圾。我的生活便总是这样:把垃圾收集起来,以自己的方式弄干净,再扔去其他地方。只是派不上用场,徒然朽化而已。”

“不过那样做——就是说弄干净——要借助某种形式吧?”

“可形式到底又有什么用呢?若说形式,蜗牛也同样具备。而我无非在海滩到处走来走去罢了。那期间发生的各种事固然清楚记得,但也仅限于记得,同现在的我毫不相干。仅仅记得,如此而已。洁净,然而无用。”

女孩把手搭在我肩上从沙发站起,走进厨房打开电冰箱,取葡萄酒斟上,连同一瓶啤酒一起用盘子托来。

“我喜欢黎明前的一段黑暗。”她说,“因为浩净而无用,肯定。”

——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(光、内省、洁净)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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