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儒家的巫师传统(2 / 2)

这是说夏后具有乘龙登天的本领,可以和神交通,没有阻碍。

大乐之野,夏后启于此舞九代,乘两龙,云盖三层,左手操翳,右手操环,佩玉璜。(《山海经·海外西经》)27

潘世宪认为夏后启可能是手操翳环,身佩玉璜的巫觋,可以与神交通28。

张光直则认为九代即是巫舞,他说:

夏后启无疑为巫,且善歌乐29。

以上是有关夏代的巫。

二、商代的巫

在商汤的时代,巫师仍是时代的主流。

《尚书·伊训》云:

敢有恒舞于宫,酣歌于室,时谓巫风。

注疏曰:

常舞则荒淫,乐酒曰酣,歌则废德,事鬼神曰巫,言无政30。

由此可知以歌舞事神的巫觋在商朝非常的兴盛。

《尚书·君奭》记载:

我闻在昔,成汤既受命,时则有若伊尹,格于皇天。在太甲,时则有若保衡。在太戊,时则有若伊陟、臣扈,格于上帝;巫咸乂王家。在祖乙,时则有若巫贤31。

在商代巫咸是一名被传诵的大巫师,在《韩非子·说林下》,《吕氏春秋·勿躬》,《楚辞·离骚》,都有记载,《史记·殷本纪》有比较详细的说明:

帝太戊立伊陟为相。亳有祥桑榖共生于朝,一暮大拱。帝太戊惧,问伊陟,伊陟曰:「臣闻妖不胜德,帝之政有其阙与?帝修其德!」太戊从之,而祥桑枯死而去。伊陟赞言于巫咸。巫咸治王家有成32。

巫咸可以说是服务于王者的官方巫师。近代学者则认为其实在殷商时代,不但官方重用巫师,甚至统治阶级的王及官员也是巫师出身,是其中的一份子。

李宗侗认为在上古时代

君及官吏皆出于巫33。

陈梦家在论及商代的巫术时说:

由巫而史,而为王者的行政官吏;王者自己虽为政治领袖,同时仍为群巫之长34。

在人类学者的研究之中,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原始文化中部落或氏族首领兼巫师的情形35,在商朝的历史,根据文献的记载,确实有这样的情形。在《墨子》、《荀子》、《尸子》、《吕氏春秋》、《淮南子》及《说苑》中都是有迹可寻。

《墨子?兼爱下》:

汤曰:「惟予小子履,敢用玄牡,」告于上天后曰:「今天大旱,即当朕身履,未知得罪于上下,有善不敢蔽,有罪不敢赦,简在帝心。万方有罪,即当朕身,朕身有罪,无及万方。」即此言汤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,以祠说于上帝鬼神36。

以上可见在大旱灾时,汤罪己祈祷下雨,自愿以己身为牺牲,以祭祀并取悦于上帝鬼神。许多人类学家都认为汤以自身为牺牲,实际上是一种祈求降雨的巫术,因此认为汤就是一个大巫37。

根据裘钖圭的研究,在上古时代,由于宗教上或习俗上的需要,地位较高的人也可以成为牺牲品,而且在商代焚人为牺牲以求雨的现象在卜辞中并不少见38。

虽然说汤自愿为牺牲以求雨,但陈梦家认为,由卜辞中可见,当时??王者的地位已极为巩固,政治、武力、宗教、巫术的执掌都已为男性占有39。

除商汤之外,像伊尹的儿子伊陟为帝太戊说明祥桑一暮大拱的意义,而武丁相傅说为武丁解释雉鸟飞于鼎耳,这都是巫师一类人物的本事40。而《尚书·洪范》记载周武王十三年,武王访于箕子,箕子教他「彝伦攸叙」,其中便包括了「稽疑」,即卜筮之道,和「庶征」,即解释天象征兆,这些都是巫师的专长。在周原h31.2号用甲骨有一段说箕子的事:

唯衣鸡子来降,其执暨厥吏在,尔卜曰南宫辞其乍41?

这是说殷的箕子来举行降神的仪式,周王占卜如何加以接待。

在《左传》定公四年记载周公分封他的儿子伯禽于少皞的时侯,分给他的商遗民中有「祝、宗、卜、史。」其中有关祝和卜,已有学者做过详细的研究42。

三、周之巫师

既如上述商代之君王本身即为巫者之一份子,甚且是大巫,然而除了王者之外,仍有许多的巫师,其文化传承沿续到了周代,而且为了分工而其职掌也有分化的情形。也就是说巫师的祭司化。

《仪礼·士丧礼》:

商祝袭祭服褖衣次43。

夏祝鬻余饭44。

郑玄谓夏祝、商祝,其实都是周祝,因为有的祝习夏礼因此谓之夏祝,有的习商礼谓之商祝。

在《周礼·春官宗伯》中也记载了祝的职能:

大祝掌六祝之辞,以事鬼神示,祈福祥,求永贞。一曰顺祝,二曰年祝,三曰吉祝,四曰化祝,五曰瑞祝,六曰?祝。掌六祈,以同鬼神示,一曰类,二曰造,三曰禬,四曰禜,五曰攻,六曰说45。

孙诒让案语引用《大戴礼记·千乘》来说明:「日历巫祝,执伎以守官,俟命而作,祈王年,祷民命,及畜榖蜚征庶虞草」,可见在他的见解中巫和祝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。其中类和造等六名都是祭名,为六种不同的祭祀。

凡是国家祭祀典礼的执行过程,也是由大祝来执行,《周礼·春官宗伯》:

凡大禋祀、肆享、祭示,则执明水火而号祝。隋衅、逆牲、逆尸、令钟鼓,右亦如之。来瞽、令皋舞,相尸礼;既祭,令彻。大丧,始崩,以肆鬯弥尸,相饭,赞殓,彻奠;言甸人读祷,付、练、祥、掌国事。国有大故,天灾,弥祀社稷,祷祠。大师,宜于社,造于祖,设军礼,类上帝。国将有事于四望,及军归献于社,则前祝46。

我们看到祝主持了许多的大祭典,像王室的丧礼,六祈、六祝的仪式祷辞。而这些活动都是要通过对鬼神的祭祀、祷告来祈福、祈年、化灾和远疾。在周代巫祝的功能是相通,如《礼记·檀弓下》:「君临臣丧,以巫祝桃、茢、埶戈,恶之也,所以异于生也。」47《左传》中有些巫术的仪式,也是由祝来实施,例如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「君以军行,祓社衅鼓,祝奉以从,于是乎出境48。」都可以看到两者的共通性。

在《周礼·春官宗伯》也设立有卜师、卜人、龟人、占梦、司巫、男巫无数、女巫无数、神士等,都是官方专业的巫师,在巫师和祭司逐渐的分化中,这些人在周礼的制度中,保持较浓厚的传统巫师的性格,但是地位较低49。

在《尚书·金縢》中我们可以看到史祝的职能,而且也看到了周公本身在祭典中的主导地位;商汤自为巫而为牺牲求雨的场面,仿佛类似而稍异而已。

既克商二年,王有疾,弗豫。二公曰:「我其为王穆卜。」周公曰:「未可以戚我先王。」公乃自以为功,为三坛同墠。为坛于南方,北面、周公立焉;植璧秉珪,乃告太王、王季、文王。史乃册祝曰:「惟尔元孙某,遘厉虐疾;若尔三王,是有丕子之责于天,以旦代某之身。予仁若考,能多材多艺,能事鬼神;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,不能事鬼神。乃命于帝庭,敷佑四方,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;四方之民罔不祗畏。呜呼!无坠天之降宝命,我先王亦永有依归。今我即命于元龟,尔之许我,我其以璧与珪,归俟尔命;尔不许我,我乃屏璧与珪50。

从这段记载可见1.周公自认为自己能事鬼神且多材多艺。2.为了救兄长成王之疾,愿意把自己当作牺牲品来贡献生命,代兄一死。3.周公的旨意并未自己祷告,却是史官把册文写好,代为说祷告辞。4.祷告的对象不是天帝而是祖神。5.威胁祖神若不从其所请,则璧和珪就收回不献,若从其所请才愿意献上璧和珪。6.武王不能事鬼神,但是他有天命,敷佑四方。

因此祭典的主导者是周公,史官册祝之,只是奉命行事,没有决定权,事奉鬼神的主体是周公。和商汤主导的祭典比较可以看见一些同异之处。

一、商汤是求雨,而周公是求治兄之疾。

二、商汤祈求的对象是上帝鬼神,周公求的是祖神。对天命和帝廷保持敬畏顺从的心。

三、商汤自己祷;周公却把自己的旨意由史官册而祝祷之。

四、商汤愿意以天子之身而成为牺牲;周公愿以诸侯之身而成为牺牲。

五、商汤把万方之罪,承担在己身;周公则赞美自己的优点,而愿代兄事鬼神。

六、商汤对上帝鬼神以取悦为主,不敢威胁,周公则对祖神以璧珪贿赂之,若不从己愿则以撤回璧与珪为威胁。

若说商汤是群巫之长以主持祭典,那周公的角色既有巫师主祭的功能,又有支配巫史的权力,而且敢于和祖神讨价还价,似乎带有役使鬼神的企图心。而且周公自认「能事鬼神」,则周公和巫师的职能,应当是相当密切无疑。但是周公仍必须透过史的册祝,才能和鬼神沟通。

周公令史官读罢册文之后,于是占卜了三个龟版,通通是吉利的。再打开柜子,核对占兆之书,也都是吉利的。周公说:

体,王其罔害;于小子新命于三王,惟永终是图。兹攸俟,能念予一人。

于是周公就回去了,`把祷告的册文藏到用金属绳捆绑的柜子中。第二天,武王的病就好了。51

上文提到周公请史官册而祝之,史和巫、祝、卜,在殷商和西周在职能上往往互通。

陈梦家的《殷墟卜辞综述》中举出了商殷的史官类官职有尹、多尹、(其中有师之尹和册命之尹)、乍(作)册、卜、多卜、工、多工、北史、卿史等。其中尹与作册是主持册命的官员,卜为占卜人员,工是百工或乐工。陈梦家说到:「史、卿史、御史似皆主祭祀之事。」52,??因此在西周及春秋时代的典籍中,可以看到许多的史祝、史巫及史官占卜的事例。陈来认为:「这表明,史官最早是神职性职官,后来在王朝一级分化为祝、宗、卜、史,但在诸侯国,史往往承担多种神职53。

王国维对于史的根源,有过研究,他引用《说文解字》「史,记事者也。」,认为「文书者谓之史,其字从又从中,又者右事,以手持簿书也」。又引《金滕》「史乃册命」、《洛诰》「王命作册」、《顾命》「太史秉书」、《周礼》「太史掌建邦之六典」,认为史字所从之中,其义取诸持册、皆掌书之官54。

这是周代制度化之后的史,在殷周之际,史和巫、祝都是指事神,主持祭祀祝祷者。

陈梦家则认为:「祝即是巫,故祝史、巫史皆是巫也,而史亦巫也。」他还指出:「卜辞卜、史、祝三者权分尚混合,而卜史预测风雨休咎,又为王占梦,其事皆巫事而皆掌之于史。」因此他说:由巫而史,而为王者的行政官,故巫为统治者的最早形态55。

史在周代官制的职能,根据张亚初、刘雨合着的《西周金文官制研究》一书中指出史的地位十分重要。他们说依周代金文如「番生■」,「毛公鼎」的铭文,协助周王处理日常政务事项的有两个机构,即「卿事寮」和「太史寮」,或称之为「两寮执政」,其中太史寮主要是由太史及其僚属组成,太史为史官之长,同时也包括大祝、大卜等职。此外「宰」的下属也有史,诸侯亦有史。而且太史之太史寮的名称已见于殷墟卜辞,而西周的太史是兼管神职和人事的职官,也就是说一方面掌管国家的典章文书,一方面管理祭祀、天象、历法56。

在文献上祝、宗、卜、史的例子有许多,兹举数例:

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。(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七年,晋》)57

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,禳火于玄冥回禄,祈于四鄘(《左传·昭公十八年,郑》)58

以上是祝史主祭典以通鬼神。

大宰命祝史以名遍告于五祀、山川。(《礼记·曾子问》)59

周史有以《周易》见陈侯者,陈侯使筮之。(《左传庄公二十二年,陈》)60

献公卜伐骊戎,史苏占之。(《国语·卷七·晋语一》)61

以上是祝史用来卜筮或占之。

昭子斋于其寝,使祝宗祈死(《左传昭公二十五年·鲁》)62

公使祝宗告亡,且告无罪。(《左传襄公十四年·卫》)63

以上是祝宗二字合用,功能以「祈」为主。

神居莘六月,虢公使祝应、宗区、史嚚享焉,神赐之土田。(《左传·庄公三十二年》)64

寡君之疾病,卜人曰:「实沉、台骀为祟」,史莫之知。(《左传·昭公元年》)65

以上是祝、史、卜、巫,他们的功能相近的例子。

孔子说:「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可知也,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可知也……」66(《论语·为政》);又说:「郁郁乎文哉,吾从周。67」(《论语·八佾》),究其实,孔子是以夏商周三代文化是一脉相承,明其因革损益而从周。周公是他愿效法的典型人物,周公自谓能事鬼神,且为祭典之主控者,具有巫师之能力而超越之。周之太史老彭,又是孔子愿意用以自况的典型官员,所谓「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,窃比于我老彭。」68《论语·述而》而祝史,史巫之职能本就相通。孔子一生功业之颠峰在于所谓「作春秋」使乱臣贼子惧,贬天子,退诸侯,口诛笔伐;而作春秋本是史官之职责,并非私人可以任意为之,因此孔子说「知我者,其惟春秋乎!罪我者,其惟春秋乎!」69然而孔子毅然决然的背负史官之重责大任以作春秋,而史官之源远流长的史、巫、卜、祝的精神,也必然影响其内在心灵的深层结构。

孔子自谓「五十而知天命。」70(《论语·为政》),《史记》记载孔子晚年以学易,韦编三绝71,孔子说:「加我数年,五十以学《易》,可以无大过矣。」72(《论语·述而》),又说:「作易者,其有忧患乎!」73(《周易·系辞下传》),易经本为卜筮之书,周文王囚羑里而演周易,周公继之,而孔子传之,巫史者卜筮之道统在孔子的身上,是无庸置疑的。因此后代儒者必传六经,无论如何理性化之儒者必习易经,则巫史三代相承之精神,儒者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必然要背负之,这就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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