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是夏日,清晨的风裹在人身上依旧带着凉意。
苏鸢不由打个寒颤,画棠看见了道:“大清早的寒气重,奴婢回去给娘娘取件披风吧。”
“不必了,今日不早了,赶紧去慈宁宫请安吧。”
苏鸢话刚落,就瞥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拐了过来,掠过甬道旁的低矮的小花,沾了露,颜色愈深。
那人也看见她了,躲都躲不掉。
苏鸢只得迎上去,一个福身,敛眉低目道:“臣妾参见陛下。”
对面那片衣角顿都不顿,一晃一晃地晃出了她的视线,接着是长长的一队宫娥内侍,追着前面那片明黄色衣角,一个接一个从她的视线里路过。
苏鸢半蹲得腿都酸了,安凌陌的仪仗才全走过去。
画棠在一侧扶着她,“陛下这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要么就痛痛快快地处置了人,禁足罚俸都在他一句话,这视若无睹算怎么回事儿。
苏鸢回身,远远望着安凌陌——信步惊鸿,大袖流风,从始至终都未曾回顾,全然没有看见她一样。
苏鸢苦笑,看来从前自己真是被他惯坏了,都忘了他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了,七岁御极,登基十二年,天威早长在骨头里了。只她不识好歹,安凌陌爱着她宠着她,不在她跟前摆谱,她就真当他是低声下气、没皮没脸的傻小子了,就这么无所顾忌地伤他的心。
“陛下走的这路是往承乾宫去的。”画棠皱着眉同苏鸢说。
苏鸢缓缓转回身子,“走吧,去慈宁宫。”语调从容,心底隐隐有些怅然若失。
走到慈宁宫门口,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刚巧出来,行过礼又自去了。
苏鸢走进正殿里头,碎瓷片儿七零八落地铺了满地,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找不到。
赵太后闭目倚在绣塌上,手指揉着太阳穴,眉心紧紧攒着。赵太后患有头风病,多年来遍访名医都不得根除,只得靠太医院开的方子养着。
“参见太后。”苏鸢蹲身行礼。
赵太后睁开眼瞟她一眼,轻“嗯”一声,算是回应,继续闭着眼养神。
室内不止是瓷瓶碎得不成样子,还有那架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、累丝镶红石熏炉,连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一齐遭了横祸,坏个干净。
苏鸢自捡了张椅子坐下,轻声问:“陛下适才来过?”
塌上的人又轻嗯了一声,眼皮子都没抬。
看她精神不大好,苏鸢正思忖着要退下,赵太后才缓缓说道:“十天半个月都不来请安,一来了就闹。祭天大典扮成侍卫乱跑,如此敢胡作非为,训都训不得,真是哀家欠他的。”
苏鸢眼睑微动,“陛下年纪尚轻,不足之处慢慢改过就是。太后保重身体才要紧。”不疼不痒地劝着。
“你用不着替他说话,是这孽障自己不争气。”赵太后说着说着又动了气,“太祖爷当年打下大燕江山的时候和他一样的年纪,几曾像他这么混过。”
“哀家当年不知请了多少名师鸿儒教他,对他的衣食住行是样样上心,却调教出这么个混账东西。”赵太后说着头又开始疼,手紧摁着太阳穴,“哀家这身子是越来越不济了,偏偏皇帝还不省心。”
敢情还得是跟她这儿倒苦水来了。
苏鸢不言声,静静听着,御花园中那个步履稳健的背影与赵太后口中不省心的“孽障”合在一处——他本就是嚣张跋扈、无法无天的帝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