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初二,慈宁宫传来太后病情危重的消息。
慈宁宫,苏鸢穿过一院翩跹的木槿花,匆匆进入屋内,连安都来不及请,便径直到了赵太后的病榻旁跪着。
赵太后形容枯槁,已憔悴得不成样子,见她蹙眉凝望着自己,浅笑道:“你一向是最重礼数的,今日一时情急也忘了行礼了,看来哀家死期真是到了。”
苏鸢心底难受,踌躇半晌,依旧是往后退了些,叩首在地,“臣妾失礼,太后恕罪。”
“立后大典后一言一行便更须谨慎,天下人都看着呢。”声音宛若水面飘萍一般,起伏不定,全凭一口气吊着。
“臣妾明白。”苏鸢又上前来,低声应着。
太后絮絮叨叨地说着,“沐凝兮献媚邀宠、惑乱朝纲;安良甫觊觎皇位,更是其心可诛;还有北面虎视眈眈的魏国,随时可能大军压境。大燕可谓是内忧外患。宫中群狼环伺,若是哀家早些让皇帝亲政,这么些妖魔鬼怪,他也不会应付不来。”仰首望着锦帐,怅然叹息。
苏鸢劝慰:“太后宽心,陛下远非荒唐庸碌的昏君,心中自有城府,应付得来的。”
赵太后苦笑,“是啊,以他现在的隐忍狠辣,哀家也是他手下败将,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。”
蓦地放声大笑,“如此处心积虑要取哀家性命的人,竟是他!”一侧头就瞥见床头高几上盛药的小碗,赵太后双目猩红,怔忪盯了片刻,忽地潸然泪下,“也罢了,哀家毒死了他的至亲兄弟,他恨哀家是应当的。”
最初,安凌陌不过是她临朝称制的工具,堂上一呼,阶下百诺,如此只手遮天的权柄谁还有暇顾及那个所谓“天子”的黄口小儿的心境?
再后来,为了安抚大臣、愚弄百姓,她对安凌陌悉心教导、万分关切,不过做样子给天下人看。戏做得久了,最先被骗过的人却是她。她这一生无子,听着安凌陌一声声唤她母后,信以为真,不觉中已将他视若亲子。
故而容忍他一次次的荒唐,小心维系着他们之间可怜可哀的母子情分,却不知何时安凌陌已对她起了杀心。
阮轻痕一番话,她方大梦初醒。她杀了安凌陌的至亲兄弟、霸占了他的天下江山,他焉能不恨她!恨不能亲手了结了她!
“哀家空活一生!”赵太后满面泪痕,眼角眉梢尽是悲怆。柴魁义痛呼一声“太后”,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。
苏鸢凝望着赵太后,心底悲戚,赵太后听到阮轻痕说的真相时,该是怎样的心意凋零。世间伤人最深的,莫过于至亲至爱之人的恨意,直伤得人遍体鳞伤、了无生念。
赵太后拧着眉咳了一阵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嘴唇已不带一丝血色,一开一合地说着话,听不真切。
苏鸢在她耳畔轻声问道:“太后可是想见陛下?”
赵太后目光一滞,死死往苏鸢身后盯着。
苏鸢回首,安凌陌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,身长玉立,衣裳上的蟠龙绣得栩栩如生,下一瞬便要腾云而出,吟啸山河一般,真个天威凛凛不可冒犯。
安凌陌漠然看着床榻上的人,看她垂死挣扎,看她自食恶果,看她如何偿了他兄长的性命。右手却死死攥着,攥到骨节泛白。
苏鸢垂眸行礼,“参见陛下。”